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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南腾冲:极边古镇的诱惑(组图)

时间:2012/11/13 15:17:00  作者:深圳海外国旅

  极边古镇的生活引力

  徐霞客一生游历,腾冲是他到过的西部最远的地方。当他翻过巍峨的高黎贡山,穿过无数边防岗哨,终于来到腾越(腾冲县城的古称)时,看到一片繁华景象,不禁感慨:“此城迤西(滇西)所无。”有人说,腾冲县城若不是毁于战火,其美丽程度不在大理、丽江等古城之下。今天的腾冲,是个新城。

远离世外的极边生活远离世外的极边生活

  在以少数民族风情著称的云南,汉文化浓郁的腾冲是个异数。据史料记载,腾冲人的先辈是明朝初年到此屯边的军人,他们带来了中原的语言和习俗,大多流传至今。腾冲也是中国西南最大、最古老的商埠,是有着“西南丝绸之路”之称的“蜀身(yuán)毒(dǔ)道”通往缅甸、印度的必经之地。“十人八九缅经商”,有些乡镇出国务工的人比留守家乡的还要多。他们带着族人的祝福上路,带着域外的财富归来,一些人的家中至今可以看到自海外传入的家具、门窗、梳妆盒。

腾冲光影腾冲光影

  行走在腾冲的古镇上,我们能看到许多中原式建筑,粉墙黛瓦,骑墙林立,整体建筑风格接近徽派。因为祖籍地不同,许多村子通常不止一个宗祠,但它们都精雕细作,精致得有几分奢靡,里面记载了历代的名人,有的甚至细到了每一个族人的名字都记录在案。坚守着传统的腾冲有丰富的人文景观,和顺古镇和绮罗侨乡其中的典型代表。


  和顺,生活的与游客的

  2005 年,在中央电视台主办的全国首届中国魅力古镇评选活动中,名嘴崔永元为和顺古镇代言,数说了和顺的一些“缺点和弱项”,比如历史太短——只有600 多年;比如人口不多,因为400 多年前就开放了,人大半去了缅甸,甚至远赴欧美,这些人带回了罗马的钟、捷克的灯罩;比如居民说话都文绉绉的,因为镇上有全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,常去那里看书便成了这个样子;村里还出了几个怪人,有的是哲学家,有的人称翡翠大王。最终,和顺古镇被评选为中国十大魅力古镇之首。

  进入腾冲县城,便会看到“天下腾冲,世界和顺”的巨大标语。到县城西边3 公里的和顺古镇看看,是当地标榜到腾冲旅游必做的事情。

  我们的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抵达和顺。司机示意我们不要出声,说万一有人问起,由他出面应付,就说我们住在村里面,门票放在宾馆了。司机是本地人,连说一人80 元的门票太贵,直为我们抱不平。他熟门熟路地七拐八拐,终于绕过门卫,把我们带了进去。作为回报,我们需要多支付100 元的“带路费”。

  整个村子建在一个山坡上,游逛时经常需要上坡下坡,而且坡度不小,颇有爬山的感觉,许多巷道也因为地形的缘故显得有些逼仄,当地名人的故居和八大姓的宗祠便落散在这些街道中。可能是偏居西南一隅的缘故吧,也可能是我们来的时候有些晚,镇上的游客并不是很多。偶有游客路过,当地人也不以为意,继续忙自己的事。我们便在这些街巷、院落当中闲逛,看老人在院落里闲聊,看妇女在洗衣亭洗衣洗菜,看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穿过长长的甬道。

汉文化的烙印汉文化的烙印

  和顺名气最大的去处,是有胡适题字的和顺图书馆。我想象不出一个作为景点的图书馆会是什么样子。没人在里面阅读固然可惜,要是有人正在阅读,观光客岂不是会打搅到他们?始建于1924 年的图书馆设在一座中西合璧的深宅大院里,需要购买古镇的门票才能参观。一楼大厅放满了各种报刊,相关简介中的数字,让人惊叹这座图书馆的规模(有7 万多册)和影响力。馆里并没有一个读者,偶尔有导游带着一群游客进来,后者便以书桌和报刊为道具,摆出各种姿势拍照,之后又“呼啦”一下散去,赶赴下一个景点。

  据管理者介绍,图书馆原来每天有50 多个人来读书看报,座无虚席,后来游客渐多,来读书的人就越来越少,一天能有七八个人就算不错了。现场止不住的喧哗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被人围观拍照还能自如地阅读并且读得进去,需要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定力。两年前,图书馆干脆在旁边建了个新馆,把阅览室搬了过去,这座老馆就成了一个纯粹的观光景点。

  跟许多成为旅游热门地的古街古镇相似,和顺沿街也有许多客栈和商店,其中近半是挂着“赌石”招牌的玉石商店,不过大多顾客寥寥。村子外围的双虹桥边,还有一个新修的“和顺小巷”,里面放着许多雕塑和老物件,像博物馆一样,可以让人快速地了解腾冲的历史。路过山顶一座宅院时,一位老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入内参观,末了却向我们收取30 元“保洁费”。

  晚上,我们在古镇留宿,夜极静,空气也好。想到500 多公里外的丽江这时候还是一片喧哗,我心中不禁有几分释然。

  下绮罗的中国贵气

  我喜欢下绮罗的精致感,无论是建筑上的,还是生活中的。它常让我想起章诒和女士笔下的康同璧母女。康同璧是康有为的次女,曾就读于哈佛大学,戊戌变法失败后代表父亲赴欧美演讲,是民国的女界名流,1949 年后与女儿罗仪凤一同留在大陆。据章女士介绍,康家母女虽然状况大不如前,但是好客、仗义,绝不割舍与旧友的情谊,而且才识过人,往来的朋友中,“连其中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女性,也是满口辞章”。但她们并不盛气凌人,相反,与人交往时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。章女士的父亲常常为之叹服,认为她们的举止“不仅是出于礼貌,而且是一种美德”。

  下绮罗给我的第一印象,跟康同璧母女一样,是“最后的贵族”,虽然繁华不再,但是不改本色。罗仪凤送人一盆花,总要在每根花茎的部位套上五分宽的红纸圈,让它更显喜庆。下绮罗人对自己家园的布置,有着罗仪凤式的细心。

  下绮罗离腾冲县城很近,出城向南一公里,再向左拐三四百米就到了。下得车来,左边是一排古老的明清建筑,右边是一片收割后的稻田,散落着几堆稻草,路旁屹立着几棵巨大的香樟树,有鸡鸣声从远处传来,似有还无。

  在旅游地图上,下绮罗标示出来的景点只有一个——文昌宫,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但整个村落齐整、安静,信步其间便是一种享受。与和顺相比,下绮罗的建筑在精美程度上毫不逊色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就算是普通人家,也会在门楣、屋檐上精雕细琢,随处可见古色古香的柱子和影壁,或刻着奇花异草,或画着人物鸟兽。置身其间,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民间建筑艺术博物馆,没有文字说明,没有导游讲解,却让人看得兴致盎然。

  当地人特别喜欢花草树木,屋子边上种几棵高耸入云的棕树,院里院外栽上许多迎春花、串串红、山茶、蔷薇、兰花……有一户人家,墙头和大半的墙壁都被繁密的三角梅占满了,从墙内伸出的枝杈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,仿佛美人的披肩。


  绮罗人家

  下绮罗的村民跟人打交道,颇有君子之风。

  在村子里漫游,因为被建筑和鲜花所吸引,我们经常不知不觉中走近一些人家,每次总能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,抬椅子,倒茶水,递瓜果,我们也渐渐习以为常。在一条巷子里欣赏一个开满花朵的院落,正在打扫院子的大妈招呼我们:“进去坐吧,老头子在屋里面。”正在屋子里整理照片的那位“老头子”叫段智助,当过乡干部,喜好摄影。

  绮罗是腾冲有名的侨乡,村中许多大宅子都是当地人出国赚了钱之后盖起来的。时过境迁,今天的绮罗人不再前往缅甸,而是到昆明、深圳、广州一带打工,缅甸的玉石也主要运往交通更加便捷的广州和瑞丽,而不是腾冲,但是绮罗人出外淘金的习惯并未改变,平时留守村中的主要是老人、小孩和妇女。段智助的子女们便都在外工作、生活。

“莫忘根本”“莫忘根本”

  包括下绮罗在内的腾冲人有个习俗——家里的一楼大厅专门用来供奉牌位,中间为“天地国亲师”,厅左是列祖列宗,厅右是土地和财神,以此提醒自己莫忘根本。看一户人家的大厅,便可以知道这户人家的姓氏,以及祖上是从哪里迁过来的。比如段智助家,便是一个四姓同居的典型,计有来自颖川郡的寸氏、京北郡的段氏、东海郡的徐氏和陇西郡的李氏。据说,这种传统还随着腾冲侨民的外迁,流传到了缅甸、泰国北部一带。

  段姓在下绮罗并不是一个大姓,却有着十分显赫的历史。段智助告诉我们,当地的著名景点文昌宫即是他们的八世祖段尧俞倡建的。在腾冲这个“翡翠城”,素有“六大名玉”的说法,其中“段家玉”的主人便是下绮罗的村民段盛才。

  段盛才早年丧父,自幼家贫,靠卖豆粉为生,后来立志到缅甸求财,从玉石场运回一块300 多斤的大石头。因为这块玉石毛料的外表是白元砂,许多行家都不看好它,没人肯出价购买,段盛才便把它丢在院子门口,供来客拴马。不想人踩马蹬,石头逐渐露出了晶莹的小绿点。段盛才于是请人将石头解开,得到了上好的翡翠:水是透明的玻璃水,里面有着绿色的渣草花,乍一看,就像是清澈的河水里有水草在轻轻荡漾。段盛才用它做了400 多对手镯,其中最好的一对被宋美龄买走,大部分流出国外。如今,段家玉仍被认为是云南翡翠之首。

  此前,下绮罗还诞生过名震滇西的“绮罗玉”,名列腾冲“六大名玉”之首。这也是腾冲第一批有巨大影响力的美玉。下绮罗卧虎藏龙啊!

  在段智助栽满鲜花绿草的家中,我们聊了一下午,从段氏的起源、明初的家族大迁徙到日寇的来袭、翡翠的传说,无所不谈,宾主尽欢。

  夕阳西下,两位老人坚持送我们到路口,好像我们是又要远赴他乡的儿孙。霎时间,我理解了章诒和女士第一次到康家的感受,“既令人心旷神怡,又呈现出一种令人惆怅的魅力”。


  岁月静好

  有人说,旅行的美妙,不在于名胜古迹,而是能有一段漂泊的时间,随心所欲地到处走走,无所事事地发呆,或是在小巷里迷路,看见当地居民为着什么事而幸福快乐。下绮罗最打动我的地方也正在于此。

古镇一隅古镇一隅

  悠悠闲闲的,我们看过比和顺图书馆还早5 个年头的绮罗图书馆,用火山石打造、滋养了全村人的三眼井,有着精美廊墙和华丽大门的李虎变故居(徐霞客到下绮罗时在此下榻),以及六七棵连成一排、有数百年历史、被当成神灵一样供奉的香樟。更多时候,则是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,晒着暖洋洋的太阳,摩挲着斑驳的墙壁(上面还有当年“大跃进”时的标语),偶尔抬头看一下飞机从头顶上轰鸣而过——腾冲机场离这儿不远,或者坐在田头,看着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的大白菜发呆。因为光照充足,这里的小葱、蚕豆都长得比别处高大许多。若遇见正在晒太阳的老人,便跟他们聊上一会儿,听他们讲讲村子的前世今生。

  不同于和顺古镇随处可见的陡坡,下绮罗的街道虽然也有起伏,但走来十分从容。道路之间环环相扣,从这一边进去,可以从那一头绕出来。这种漫无目的的闲逛,时常会因为发现一个精致的窗棂、一处错落有致的墙头而平添许多趣味。享受着古镇中的这种闲适,蓦地想起胡兰成在新婚时送给妻子张爱玲的一句话:“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”

  下绮罗的静,像一冽清泉,不知不觉地流入心间。这种宁静,跟村民的热情一样,让我深深地着迷。我不禁为这里没被开发成景区而感到庆幸,也消解了一开始对村里的田地没有种植油菜花而感到的些许遗憾——只怕有了油菜花,下绮罗便不会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了。

  村子对面的山上立着一排高架桥的桥墩,那是正在修建的保(山)腾(冲)高速公路。据说修成之后,从昆明开车到腾冲的时间将大大缩短,到腾冲旅游的人也将大幅度增加。这本是一桩好事,我却有些伤感,我想到了通车之前的丽江。

  离开下绮罗的时候,路过文昌宫。宫殿前面的广场上立着一个高大的秋千,用十二根完整的荆竹组成,高逾十米。那是村里人过年时做的,供人娱乐,年年如此。这会儿正好有几个大人在玩,秋千越荡越快,越荡越高,几乎与上面的横竿平行了。其他人散在周围,不时发出一声欢呼……同样无事挂怀的我们,在旁边不由地看得痴了。

一个人的皮影戏一个人的皮影戏

  一个人的皮影戏

  皮影戏起源于汉朝时的陕西,兴于唐朝的山西、河南一带,盛于清朝的河北。腾冲的皮影戏是清朝道光年间从广东、湖南一带流传过来的,至今有150多年历史。在电视尚未普及的年代,它就是村民们的“手工电影”。不论是在腾冲县城的饭店吃饭, 还是行走在和顺古镇,都能看到皮影戏的表演招贴,有的甚至变成了路标的一部分。在这些表演招牌上,我们同时看到一个名字:刘永周。



  追踪“手工电影人”

  傍晚,“腾越人家”饭店的一楼已经座无虚席,人们一边点菜,一边静等皮影戏开场。戏台设在院子正对着大门的一侧,四周都用木板和幕布围了起来,人们只能看着幕布上晃动的人影暗自猜测。

  六点半,名为《龟与鹤》的故事正式上演,全程没有一句台词,只有“龟”与“鹤”伴随着或急或缓的音乐在河畔不断地斗智斗勇,龟的机警,鹤的灵巧,把现场观众逗得合不拢嘴。偶尔有好奇的观众走到戏台后面,掀开幕布,看表演者如何舞动皮影。

  整场表演大概20 分钟左右,慕名而来的我们不免意犹未尽。听说下一场演出就在隔壁饭店进行,我们赶紧退掉还没上桌的饭菜,追随而去。这一场演出的故事名为《大救驾》,说的是腾冲名小吃“大救驾”的由来:明朝末年,永历皇帝朱由榔被清军逼到西南地区,途经腾冲时,又饿又累,到一家饭店投宿;店家晓得客人辛苦,使出浑身解数,炒了一盘自己新近琢磨出来的小吃奉上,永历皇帝吃后大加赞赏,考虑到这道小吃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的急,于是赐名“大救驾”。表演者的旁白、唱腔带有腾冲口音,但因为配有字幕,外地人看起来也完全没有障碍。事实上,腾冲方言的口音与华北地区相近,并不难懂。而且,北方人多是“听戏”,重唱腔,而南方人多是“看戏”,更重表演。

  表演结束,我们不禁跟着人们跑到幕后观看,一个六十出头、穿着对襟衣服的汉子正在教三个女孩子如何收拾。有个小姑娘说想摸摸看,他便把皮影递了过来。他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刘永周。

皮影戏表演者 刘永周皮影戏表演者 刘永周

  据朋友介绍,刘永周是腾冲皮影的最后一代传人,凭借精湛的皮影制作和表演多次获奖。他还是云南省文化厅认证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,在滇西小有名气,曾受邀携皮影作品参加中缅建交55 周年“中国文化月”的展览。

  刘永周年轻的时候,跟随父亲制作、表演皮影,经常从年初忙到年尾。过去,有庙会的地方便会有皮影戏表演,哪里遇到了干旱、水灾或者瘟疫,村民们也会请他们过去唱上几天。为了演好皮影戏,刘永周和父亲曾到河北、山西一带取经,取长补短。现在,刘永周能够演绎200 多个剧目,从上古时代的《封神演义》到明清小说,再到为商业公司量身定做的《翡翠传奇》等,有些剧目要连着唱上七八天才能表演完。

  除了在县城和几家公司合作演出,刘永周主要的演出舞台还是他所住的寨子——腾冲县城以北35公里的固东镇刘家寨,那里有独立的戏楼、十几个能帮他吹拉弹唱的老伙计,还有他的几十箱皮影道具。我们跟刘永周约定,次日到他所住的刘家寨看一看。

  来到刘家寨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香古色的牌坊,写着“腾北重镇”四个大字。刘永周年轻时学过绘画、雕塑,这牌坊两侧的壁画便出自他手,一个是刘邦登坛拜将,一个是三英战吕布。之所以把这两个故事画在这里,可能跟主人公都姓刘有关吧。刘永周家的大厅里挂满了文化部、云南省政府、地方市县颁发的各种奖状,还有云南一所高校聘他担任客座教授的证书。院子一角有个小姑娘正在给剪刻好的皮影着色,那是刘永周的一个亲戚。她正在画的是一个形体超过50 厘米的大皮影,不过没有缀结(联结不同皮影的一种纽扣),不会活动,主要是供爱好者买去收藏。

  刘永周把家里几套精美的皮影靠子(即已经完工的皮影人物造型)搬了出来,一一挂在院子的绳索上面,其中有一套便是在第二届全国木偶皮影比赛中获得“造型制作奖”的《大闹天宫》,人物造型简单而不失生动,再经表演者的巧手一拨弄,仿佛活了过来。



  最后一个表演者和最后一个观众

  曾有媒体形容刘永周的表演团队:这是云南唯一活着的皮影戏班。

  近几年,看皮影的人渐渐少了,刘永周表演的场次也从一年上百场锐减到二十几场,平均月收入不足千元。儿孙们都改做其他行业了。除了一些老人在农闲时节帮着客串一下,刘永周只有一个固定的表演搭档——曾经一同拜师学艺的村民刘定三。当他提出我们可以1200 元包下一场表演的时候,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刘定三有事不能参加演出,刘永周说:今晚只能唱独角戏了。演出剧目,是他的经典之作《七郎之死》。

  晚上八点多,腾冲的天空才慢慢黑了下来。两层楼高的皮影戏楼与刘氏宗祠隔路相望,设在宗祠里面的村委会大声地放着广播喇叭,不时重复一下今晚有皮影戏表演的通知。此刻,作为看台的马路空荡荡的,只有我一个人,但是刘永周胸有成竹地说:再过一会儿,再过一会儿,人们吃完饭,看完电视,就过来了。

  刘永周在几个老伙计抬着工具,上了戏楼拾掇着,把皮影一一组装好,再挂在绳子上。忙活了大半个小时,旁边渐渐聚拢了不少村民围观。快开场时,戏楼前面果然已站了不少人,其中一个老人带了一条长凳,做持久观赏之打算。

  一开始,表演进行得并不理想。刘永周的嗓子有点嘶哑,唱词也有些忘记了,唱到一半会停顿一下,重复几声,好像唱片卡壳了一般,惹得底下一片哄堂大笑。坐在路边栏杆上的孩子学着他的唱腔,彼此笑闹着。我从村委会借了把椅子,作为唯一的外来客,坐在观众中间显得十分另类。好在我的存在并未影响村民们的正常交流:左边一群老先生讨论着皮影戏在寨子里的发展历史;右边一群妇女热烈地交换育儿心得;后面一群小孩在追逐打闹,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;旁边一个篮球场上,几个从傍晚就活跃在那里的少年依然精力旺盛,丝毫不为这边的热闹所动,倒是运球的声音不断传入我的耳膜,让我的思绪从舞台上游离。

  显然,寨子里的广播通知对聚集观众起了作用。这场表演对于村民来说,更像是一个社交的平台,功能有如赶集。我静坐其中,专注地仰望着幕布上的人物飞动—— 并非我对皮影戏的兴趣有多么浓,而是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融入周围的热闹当中。

  台上演出的故事,情节并不复杂。《七郎之死》是《杨家将》中的经典一幕,说的是杨七郎随父兄出征,被辽兵围困在两狼山的山谷,经过几番死命突围才得以逃出包围圈,向主帅潘仁美报信求救;潘仁美的小儿子潘豹曾被七郎打伤,最终不治身亡,潘仁美在关键时刻公报私仇,下令将七郎绑在树上乱箭射死;不想七郎是雷神转世,箭射不进,有人献计说,只要把七郎额头的皮割开,遮住他的眼睛,便可以破了他的神通;就这样,杨七郎被射成了刺猬,据说仅头部便中了72 箭……这一段的表演最为精彩,从拉弓取箭,再到箭插入身,无不活灵活现,与电影无二。

  我转到楼上的后台去看刘永周。他一个人在操纵皮影,旁边围坐着七八个帮忙的,有的敲大锣,有的拉胡琴,有的敲梆子,有的打小鼓,有的递皮影……接下来的情节是哭七郎,只见刘永周手举皮影,双目紧闭,低头吟唱,愈唱声音愈嘹亮,也愈加悲怆,仿佛就要哭出来一样,听得我心里都跟着一阵阵难过。此刻,整个后台再无一点噪杂,旁边一直嗑着瓜子的年轻人也停住了手,静静听着。

  从后台出来,发现戏楼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空了,而此时离演出结束尚有20 多分钟。“交际”的目的达到,观众们散去时应该是心满意足的吧。我坐在唯一剩下的那张椅子上,听着无限悲凉的唱腔在空中回荡,心想幸好表演者与观众隔了一层幕布,可以少受许多打击。天上,上弦月早已悬在中央,发出清冷的光。地上,只剩下最后一个表演者和最后一个观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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